重庆＂发帖制造恐怖气氛者＂唐琳走出劳教所之后

唐琳为期一年的劳教已改成“所外执行”。 原图摄影：记者 刘伟

　　他也常常对自己被劳教的事情进行思索——当有怨无处申诉的时候，来自底层的声音政府要重视——不然，说不准还会有多少个“唐琳”呢！

　　联系唐琳颇费周折。自从为期一年的劳教改成“所外执行”，他便消失了。固话、手机、网络都被拉入“服务盲区”，在距离白帝城几十里远的山区老家，他把自己藏了起来。

　　这非情出本愿，似乎也别无它选。“出去后，不要再跟记者什么的联系，不然随时可以让你回来”，他转述警察的劝诫，也感慨于自由身的易碎。

　　在即将过去的这一年里，唐琳有5个月时光是在劳教所里度过的。5月中旬在QQ群里发表了几番言论后，他因“制造恐怖气氛危害公共安全”，被劳动教养一年，后因媒体的介入而获“所外执行”。

　　最后他答应跟记者见面。瘦弱、萎靡，两眼无光——要与那个在QQ群里扬言“走极端”、“什么都准备好了”的“暴恹分子”对号入座，着实有些困难。

　　被“重视”的言论

　　5月17日这天下午2时左右，重庆奉节人唐琳原本正在赶回家的路上，在距家不远的兴隆镇，他拐进了一家理发店。那里有台电脑，趁着剪子在头顶上咔咔作响，他习惯性地登录了QQ。

　　唐琳今年36岁，这之前的人生波澜不惊。命运赋予他的身份简单明了：父母眼中的乖巧幺儿、妻子心中果敢的丈夫以及三个孩子(一个夭折)的慈父。这是常人惯有的角色，也是多数人生的一般轨迹。

　　那天他最终在这间理发店停留了半个小时，还差点因此错过了回家的班车。但跟后来发生的事情相比，这些简直不值一提。两天后的晚上11点多，警察在其朋友家带走了他，那半个小时内的QQ言论，引来此后在劳教所度过的5个月时光。

　　外界知晓这些的时候，唐琳已在劳教所待了差不多两个月。7月初，其妻喻珍平多方努力未果，在论坛上诉说了此事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，几经网友转发，引发了媒体的关注。

　　警方始终没有出面回应。在后来曝光的劳教决定书中，唐琳被定罪言论包括，“我就走极端”“可能过几天就有新闻”“东西都有了”“才解我们心头恨”等内容。

　　这些内容，是否可以认定“散布恐怖信息，制造恐怖气氛”，现在仍未有明晰解释。

　　需要指出的是，唐琳发布以上言论的QQ群，其组成人员与讨论议题并非面向社会大众。

　　他回忆说出上述话语的初衷时承认，是因为“一时生气万分，脱口而出”。

　　7月6日，媒体介入报道此事，3天后，警方通过重庆官方网站“华龙网”，对这起执行于两个月前的劳教处罚作出解释。

　　这份“迟到”的通稿认为，“……唐琳想用同样的方式走极端搞坏事。这些言论被散布传播后引发当地学生、家长的极度恐慌，学校教学秩序受到严重影响，严重危害公共安全。”

　　也是在7月9日这天，劳教所内的唐琳见到了来自奉节县公安局的领导，在问候了生活起居以及表达同情之后，“他们还说，要我听话，让我告诉老婆把电话号码换掉，不要再与外界联系了。”

　　这些说法没有得到奉节警方印证。不过，从那时起，喻珍平此前留在论坛的电话，的确是再也无法接通了。

　　劳教所内外

　　实际上，不仅是外界，即便是唐琳本人，在7月中旬左右直至10月26日的“所外执行”前，都失去了与其家人的联系。

　　现今回望，那期间，劳教所内外都有故事发生。之于唐琳，他的境况开始得到改善，并获得了承诺：只要不让老婆再与外界联系，只要肯写认错书，“就放你出去”。

　　另一端，则是唐琳家庭获得老家红土乡政府的关照。据其父亲唐斗的表述，在与儿子无法联系的50多天里，乡政府前后以不同的名义给过家里2万多元钱，“有的是以扶贫的名义，有的是按补助的名头”。

　　有些东西则被忽略了。比如，7月19日，唐琳家人就唐琳被劳教一事向重庆市人民政府申请行政复议，26日获得受理。随后的《行政复议答复通知书》要求，重庆市人民政府劳动教养委员会须在10日内对具体行政行为的证据、依据作出答复，逾期则视为“没有证据而予以撤销”。

　　但随后的进展并未遵循法定程序的路径。行政复议10天之后，重庆市人民政府并未收到劳动教养委员会的答复，唐琳的劳教处罚直到现在亦未有解除；而在7月中旬之后，唐琳家人每月一次的探视权再也没有得到行使。

　　转折突然在10月26日出现。这一天，本已安于现状的唐琳接到重庆市劳教委出具的《劳动教养所外执行决定书》，原因是“鉴于唐琳家庭困难，确需本人照顾”。曾费尽周折而未得的结果，以此“意想不到的方式获得”。

　　个中缘由，重庆政府各方未作说明。

　　唐琳父亲唐斗则认为，这是妥协后的折中结果。12月18日，其向记者出具了一份由重庆市政府下发的《行政复议终止决定书》，该《决定书》称，唐琳于7月12日对其劳动教养处罚不服而申请行政复议，10月19日又撤回了该复议，根据法律规定，“行政复议终止”。

　　《决定书》中申请人一栏，注明为“唐琳”，而末了要求抄送给予的人也是“唐琳”。但唐琳则一再坚称，这份《决定书》他在12月18日才与记者同时见到，自己是申请人则更“子虚乌有”。

　　由此，纵观唐琳被劳教以及释放过程，程序与法律依据均似难以丝丝入扣。及至劳教得以“所外执行”，究竟是“法律不外乎人情”之下的宽严并济，还是知法犯法之后的“亡羊补牢”之举？一时似难断其论。

　　曾被“轻视”的声音

　　唐琳18岁高中毕业即参加工作，一路走来谈不上顺风顺水，也无大起大落。此次劳教处罚，被他看做是人生至此“第二”不幸之遭遇。

　　那个最不幸的遭遇便是2008年8月19日小儿子的夭折。唐琳对不到两岁的儿子唐清伦死因产生怀疑，并在当年9月16日向奉节县卫生局报告。

　　报告无果后，他走上漫长的申诉之路。喻珍平说，丈夫在一年里拿着各种材料向各级政府申诉，要求为儿子讨个说法，但一直未获认可，“北京都去了两次，仍是没有解决。”

　　唐琳说，实际上在去过两次北京之后，他对自己的诉求伸张已经不抱任何希望，但整个事件就像一场难以摆脱的梦魇，“时时刻刻缠绕着你”。而每当这样的时候，唯一的倾诉场所就只剩那虚拟中的QQ群。

　　曾经是多么期望自己的声音能够得到倾听，无论是以怎样的形式。实际上，从事后的结果来看，在倾诉被忽略了无数次之后，唐琳在5月17日这番与儿子的遭遇无关的声音，终于得到了足够的重视——两天之后，警方便找上门来。

　　暂避大山

　　10月26日被“所外执行”之后，唐琳回家后便直接躲进了大山。那是从小长大的老家，几十年的土夯房子，修在半山之巅，清净。

　　他用“身心俱疲”来形容现在的自己，“照照镜子，脸上缺乏阳气”。原本，他让母亲打电话给曾报道过他的媒体，但被母亲按下了，“她怕媒体再报道，我还得进去”。

　　他有一部手机，除了家人，谁也不知道号码。他知道那电话时刻都有另外一双耳朵在倾听着，“每个月去一次当地派出所报到，这期间都跟谁联系来着，人家一一跟我讲明”。

　　还是无法拒绝网络，但不再发表任何的声音，浏览网页，逛逛论坛，也上QQ，别人跟他讲话，他最多回个系统自带表情，“现在是真的怕了”。

　　也有些意外的收获。比如，当地政府很客气，无证骑摩托车被警察抓住了，一听是“唐琳”，立马放人；妻子要养兔子，营业执照“刷刷”就办好了。只是，之前让妻子换掉的手机号码，其实是跟以前在镇上租住的房屋里的宽带绑定的，这个说啥也不让恢复使用。

　　如果没有这场风波，生活可能已走上正轨。5月17日那天，唐琳是从架线的工地回家的，以前在乡里的水电站做过十几年的合同工，有一身的电工技术，当时本来承包了一个农网改造的小项目，“一个月的时间，能挣一万多元”。

　　在劳教所时他染上了皮肤病，身体一直没有复原，但日子还要继续，过了年，必须出门打工了。以前为了孩子的事情四处奔波，误了工，还欠了五六万元的外债，这些都是当务之急需要解决。

　　——孩子的事情，现在是完全不敢再想了，虽然本来也从未想要得到政府赔偿，但总该有一个说法，“也给大家提个醒，不能白白就这么没了。”

　　总体来讲，“那个爱出头，爱打拼”的唐琳应该休息一下了。他也常常对自己被劳教的事情进行思索，觉得那就像是一场战争——当有怨无处申诉的时候，来自底层的声音政府要重视——不然，说不准还会有多少个“唐琳”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