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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江商报女记者前往湖北省首家社区性公益戒毒康复机构,实地体验女子戒毒康复人员的生活
“我不敢面对自己,不敢正视现实,我内心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而无人可以倾诉,我正在堕落……”9月13日上午9点半,我跟十名女性一起,手拉手围成一个圆圈,大声地背诵“信条”。
她们有的年轻,有的年老,每个人在背诵的时候都表情虔诚。她们,是一群戒毒者。
9月,我省首家社区性公益戒毒机构‘蝶之家’康复中心在武汉市戒毒中心正式启用,中心设在武汉市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内,康复人员不需要交纳任何费用。目前该中心的十名康复人员,已有8位从生理上脱毒,另外两位正在停止注射美沙酮。
9月13日至9月16日,记者以一名志愿者的名义,与这里的“社员”一起吃住了三天四夜,陪她们一起感动,一起流泪,一起痛苦。
本报实习记者 田立平
检查
“在这里,每一个戒毒者都是社区里的一名家庭成员。”在记者去“蝶之家”之前,中心的刘队长这样向记者介绍。虽然位于武汉市强制戒毒所内,但这里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戒毒者自己管理自己,“医护人员、民警,也都是与戒毒者地位平等的‘家庭成员’。”
9月12日晚上七点,记者来到“蝶之家”。先检查行李,再安检、尿检。“如果尿检呈阳性就得先做脱毒治疗。”随后,记者的手机、化妆品和现金都被收走了,并被要求填写“武汉市蝶之家戒毒康复中心戒毒康复协议”和“自愿戒毒康复申请审批表”。
“吃过几年‘货’(记者注:吸过几年毒)?”“以前是做什么的?”“家住哪里?”“有没有劳教史?”这个环节叫“接诊”,四五个人给记者提问题。“这是让大家更好的了解你,对你的康复是有利的。”一名大姐告诉记者,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会经过这些。
记者后来才知道,给记者做安检和接诊的都是戒毒者。“蝶之家”康复中心相当于一个大社区,到这里来戒毒的10名成员都是里面的社员,分为激励组、事务组、厨房组和清洁组。每一名居住者必须从低级居住者即清洁组开始做起,根据表现逐级晋升。
这10名成员中,其中8名已经脱毒了,正在进行心理康复,还有2名正在进行脱毒治疗(即逐渐停止注射美沙酮)。她们中有人是劳教后直接过来康复的,也有人是从家里自愿过来的,其中年纪最大的47岁,最小的30岁。
一天
14日早上7点50分,负责值日的丽就开始挨个敲着所有的房间门。在“蝶之家”,这是规定的起床时间。
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、拖着拖鞋抱怨昨晚没有睡好、满脸水珠地找别人借洗面奶……起床后一片忙乱,让人想起了在学校寄宿的生活。
蝶之家康复中心共有11个房间,44个床位,里面有单独的卫生间和洗衣服的地方。房间里的布局、大小和一般的大学公寓差不多,四张小木床各搭配着一个高衣柜,房间里还有两个矮点的衣柜放被子。为了保证秩序,戒毒人员们轮流值日。
8点20分,厨房里的师傅像往常一样搭乘电梯送早餐来了,女人们拿着早已准备好的三个黄色的盆子去电梯里接早餐。早餐是花卷,韭菜饺子和红豆稀 饭。大厅里有几张白色的小桌子拼成的一长排桌子,这是一张万能桌子,平时是在上面画画、写字、开会的会议桌,吃饭时就是餐桌,大家拿着碗筷围过来坐下,一 天的早餐开始了。
“谁有亚文化言行?”在早餐后的早会中,社员玲先向所有成员道早安,然后发问。菲站了起来,她昨晚说了一句脏话。玲告诉菲“我们不仅要戒毒,还 要戒掉以前不好的习惯”,并提醒菲以后要注意,菲向在座的家庭成员道歉,“以后我再犯,我就冲洗一天的厕所。”家庭成员把掌声送给了她。
每天的早会中都有“救助”和“致歉” 两个环节。“救助”是一个社员指出另外一个社员的错误,而致歉则主要是家庭成员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。
“我昨天点燃了第三根烟,我给大家道歉。我们要从心态等各方面康复,而不能用香烟来代替毒品。希望大家以后多监督我。”萍在前一天连续点燃了三 根烟,违反了“是谁点燃第三根烟”的规定,她端端正正地站在大家面前,深深地鞠躬,唱起了《挽住寂寞》。虽然她唱歌完全不在调上,但没有人笑话她,当她唱 不下去的时候所有的家庭成员一起合唱。
妈妈
“2009年2月2日 阴天。今天是我解教的第一天,虽说我渴望自由,但是我放弃了,我没有跟哥哥嫂子回家,我选择了留在康复中心。很多学员讽 笑我,让我压力很大,但这也可能是我的转折点,我选择了康复这条路,我一定要坚持到底,戒掉毒品,用辛勤的汗水洗去昔日的污垢,用阳光的心态美化我的明 天。……”
这是冬到“蝶之家”的第一篇日记。今年47岁的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,在看到记者的第一眼,她就叫我小朋友,她说,我比她的孩子其实也大不了多少。
“我以前和丈夫一起做蔬菜批发,他去南宁进货的时候,带了白粉回来贩卖,我觉得很好奇就尝了几口,没想到就戒不掉了。”说起往事,冬一脸平静, 看不出来悲喜。冬说,染上毒瘾之后,她不做饭,也不管儿子,没钱就去偷,两个儿子在外面看见她就装作不认识。丈夫很快因为贩卖白粉被抓判刑,2007年3 月12号,冬也被抓进了劳教所。“儿子一次也没看过我。”提到两个儿子,冬的表情明显变得哀伤。
“我最怕出去了遭别人的白眼。”冬暂时不想出去面对社会,虽然身体上已经脱毒了,但她的心里仍然有毒品的阴影,“我吸过毒,也没有文化,也不知道出去了能不能面对诱惑。”她希望以后能够留在“蝶之家”工作。
现在,冬在康复中心绣一些十字绣挣点钱。她迫切地想多接一些活,想找一些事情做,但是时间久了她的眼睛受不了,虽然带着老花镜,但她的针脚依然走得很匀实,做起事情来也是很踏实。
她把她绣好的一幅十字绣送给记者,我不忍心要,最后选择了一个小手机挂件,她拒绝了要给她钱的提议,“你以后要常来看我,”她甚至有点任性,“你一定要来!”
玫瑰
康复中心的生活简单枯燥,绣十字绣是社员们很热衷的消遣活动之一。丽一直在绣的是一盆盛开的玫瑰花,颜色鲜艳。“我马上就要去武汉大学学心理学了,得在上课之前绣完。”做戒毒志愿者是丽的梦想,为了绣完这幅玫瑰,她常常熬夜赶工。
“你看我现在声音沙哑,肯定不会相信我曾经是一名播音员。”丽说,她曾经是武汉某广播电台的一名播音员,而现在,她的嗓子毁了,连唱歌都不行了。
1992年,在一次聚会上,头痛难忍的丽接受了朋友递来的“特制香烟”,从此就老想着找朋友要这种“烟”抽。“本来可以戒掉的,但那时候只有有钱人才会吸这个,感觉特别有面子。”在虚荣心的驱使下,丽一步步滑向毒品的深渊。
“我把家中值钱的东西偷去卖掉,想各种方法骗钱。”很快,丽把工作丢了,把父亲气病了,妹妹根本不和她接触,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。
1997年,已有五年毒瘾的她遇到了男友,“第一次看见他我觉得他看起来很憨厚,他后来告诉我他对我是一见钟情。”回忆起和男友的相识,丽陷入了沉思,半天才回过神来。“那时,他不知道我正在吃货。”
开始交往后,男友开始鼓励丽戒毒,“以前父母以死要挟我戒毒我都不听,但那次是我心甘情愿的想戒掉,想和他好好的生活。”在男友的全程陪同下,丽真的成功戒掉了多年的毒瘾。“那段日子人都好像死了一次,浑身酸痛,感觉万蚁食骨,我整夜整夜的失眠……但我都挺过来了。”
不久,丽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,并跟男友于1999年领了结婚证,家里人重新接纳了她,一切仿佛刚刚开始。但领证不到两个月,男友因意外去世,“我总觉得老天在捉弄我,我们甚至没来得及办婚礼。”
这次的打击让丽再次在毒品的世界里堕落下去。“我没有觉得很享受,但是我麻醉了自己,吃货后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情。”
2007年,万般无奈的父母亲手把丽送进了劳教所。
“吸毒十几年,我把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,我想先在这里适应一段时间。” 今年2月份,丽解教了,她直接来到了蝶之家康复中心。
两年的劳教,在心理老师的帮助下丽已经摆脱了毒品的困扰,“戒毒最难戒的是心魔,烦躁、忧郁、寂寞的时候就会想去吸毒,我很想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帮助别人戒毒。”丽计划从武汉大学学习心理学后,留在康复中心做戒毒志愿者,用自己的经历去帮助别人。
除了这些,丽还想找一个理解她、支持她的人来做人生伴侣。“他一定要正直、诚实、善良。关键是要支持我,理解我。”丽还想生个小孩,“他有没有孩子无所谓,但要有独立的经济能力,还得是个有素质的人”。
行话
在绣十字绣的时候,她们会边绣边抽烟,但是一旦烟灰缸里有了三个烟头就必须倒掉,否则就违反了“是谁三个烟头未倒”的规定,第二天早会的时候就要致歉,违反规定三次以上就要受处罚,一般都是处罚做卫生。
一支烟总是几个人合着抽,因为一个人抽完一支烟的时间太长了,耽误绣十字绣的时间。一支烟转一圈,每人抽一口,很快就没了。过一会再点一根,再轮一圈。
她们在拿烟的时候顺手递给记者一支。“你没抽过烟吧,姿势都不对。”看见我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烟,她们忍不住笑了:“拿雪茄才这么拿。”屋里的人开始教我怎样拿烟的姿势是最酷的,还告诉我烟圈要怎么吐才会更漂亮,她们每一个都很内行。
这根烟我最终没有点燃,因为烟最后被她们收回去了,她们说:“你不要学我们,以后也不要碰毒品,特别是摇头丸”。
因为慢慢跟她们混得很熟了,她们开始很愿意和记者谈心,讲她们的悔恨,她们过去的辉煌,还有我有点听不懂的行话。
“你飞过吗?”,指吸过毒。
吸白粉叫“吃货”。
安非他命叫“粗的”。
海洛因叫“细的”。
吃冰毒叫“吃肉”。
吸毒工具称作“枪”。
“领捉”,吸毒圈中指警方根据情报的抓铺行动。
和对面的男队打招呼不叫打招呼,叫“对点”或者“上网”,因为大家都趴在铁窗上。
不过丽告诉我,这些行话她很久没有说了。
蝶之家
“蝶之家”康复中心位于武汉市女子强制隔离戒毒所内。中心负责人刘警官介绍,这是一家公益性戒毒康复机构,为康复人员免费提供食宿、心理咨询和心理矫治,并提供带薪就业环境。费用目前主要是财政拨款。
康复中心实行的是“四区五组十级”阶梯式激励模式,戒毒人员先从事最基本“岗位”,然后可以逐级上升,这里就像一个社区,全部是戒毒人员自主管理,级别比较高的戒毒人员会领到一定的薪水。到这里戒毒和中心签订一个协议即可,时间一般从3个月到2年。
刘警官说,因为很多女吸毒人员把自己比作无家可归的蝴蝶,康复中心取名“蝶之家”,也是让她们找到家的感觉。
“蝶之家”康复中心咨询电话:
85312182。
我来到这里,是因为我失去了最后的避护地,失去了做人的尊严。除非有一天,我能将自己内心的秘密和痛苦告诉别人,并忍受由此带来的伤痛。否则,我的心灵没有寄托,也没有安全感,我则会永远生活在孤独中。
——戴托普信条(节选)
冬把她绣好的一幅十字绣送给记者,我不忍心要,最后选择了一个小手机挂件,她拒绝了记者要给她钱的提议,“你以后要常来看我。”
我的“安妮日记”
三天四夜,813块地板,无限寂寞
如果不写日记,我一定坚持不下来,三天四夜,我写了近2万字的日记。
星期天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外都没有别的活动,大厅里的电视机只能放光碟,值班人员不在也不能申请打电话,不能下楼。她们有的在看光碟,有的看小说,有的绣十字绣,有的在睡觉,似乎每一个人都把空闲时间安排得很满,就我不知道做什么。
值班室里有两台电脑,我把东西收拾好了就想去蹭电脑用,“你今天第一次来就让你玩一下”,胡姐对我是很宽容的,但我很失望,因为电脑根本没联网。
菲叫我看看光碟看看小说,“刚来的时候都这样,我开始来的几天饭都不想吃,时间久了就好了。”菲也很无聊,她一个人在那里练习羽毛球。
我记得我来的第一天晚上她们就给我强调了无数遍:“这里很自由,像一个家庭一样”。可以互相串门,一起绣十字绣,抽烟,一起玩游戏,一起打扫卫生。因为是康复人员自己制定制度自己遵守,值班干部和医生一般不会插手,他们只负责组织一些活动和做些心理辅导。
但她们的“很自由”对于我来说还是很苛刻的,我想给无数人打电话聊聊天,也想下楼去接接“地气”,还想上网看看最新的资讯。但我不能,越想这些,越难受。我从大厅的这头走到大厅的那头,后来我发现大厅里铺了813块地板。
这一天晚安时,冬给我们唱了一首《从头再来》,她一点都不会唱歌,但她们都鼓励她唱,还轻轻地跟着一起唱,当唱到“再苦,再难”我听见了她的哽 咽声。后来我才知道,她因为和对面的男队“对点”受了“剃头”的处罚,开始的时候她很不满意这个处罚,在队长的开导下终于想通了,决定唱首歌向大家道歉。 她唱歌的时候非常的投入,在那个瞬间,我想到了虔诚的藏传佛教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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